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金光)拔苗助长

试着写个轻松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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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有一句名言“大人们到学校里一碰头,就会变成一种神奇的动物。”

——松垂的衣角都扎进裤子里,揪孩子耳朵的手都插进口袋里,骂人的坏话兜进嘴巴里,把自己像盘庄重的烤鸭一样端起来——这大概是因为学校本身是个神奇的场所。

只有温皇不一样。他是个神奇的家长。他很随便地穿着一件海蓝帽衫,底下是深蓝丝绒运动裤,帆布鞋,通过楼梯拐角,气定神闲地往人堆里一站,正好像一个去菜场买菜时被菲林拥堵的,superstar。

学校过校庆,在大礼堂办了文艺汇演。温皇是来看女儿凤蝶表演的。事实上温皇活到四十来岁都没结婚,是条自由自在的光棍,一颗永远处于打坐状态的自闭孤独的灵魂。这个女儿还是他某日一时兴起,跑孤儿院里认来的。领回家后,搜肠刮肚才发现并不懂父爱这门学问,怎么办?小女娃乌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瞪着他,对他有奇异的归属感。他认为,小孩特别是孤儿,心灵都很脆弱,打击一个脆弱的人,太没必要了,于是便让她住了下来。

温皇常年居家写作(他什么都写,心灵鸡汤,营养书,小说,最出名的是《自由的轮椅》和《十种方法,把营养吃成毒》),生活上很惫懒,一呼一吸之外的运动都不愿做。他时常落夜,白天就处于一种极其梦幻的状态之中,窄秀的小尖脸上,一双小眼睛里目光永远飘过来飘过去,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找茬,这使他看上去非常奸诈。凤蝶懂事得很早,小学毕业就会焖米饭和换窗帘了。而温皇也很和蔼,会在凤蝶扫地吸尘时,配合地把脚抬一下。

不过这天,温皇决定做出改变。他起了个大早,先去到公园热汗淋漓地打了一套太极拳。凤蝶感感动坏了。

雪山银燕扛着摄影机,夹着稿子闯入后台时,剑无极正在调试装备。头也不回问他:“又去公园里啦?你就不能走远点?”学校每周都会发行一本刊物,除了记录校内好人好事外,还会刊登校外民间见闻。这本刊物,真正擅长写作的才子才女们是不屑花费笔墨的,雪山银燕于是顺风顺水就混成了当家大手,扉页上大头照从不被替换。这本校刊在校内颇受欢迎,一发到手上,大家便忙着帮忙检查,史存孝又用错了几个成语,章末结语会不会又是“啊!这真是快乐又充满收获的一天!”

剑无极在学校广播台打零工,每月能赚点零花钱。他拿这些钱,给凤蝶买彩虹棒棒糖、蝴蝶发卡、青蛙橡皮,还有校门口用纸板箱装着的,把羽毛染得五色缤纷的,咕咕乱跳的朋克鸡。凤蝶收下了棒棒糖、发卡和橡皮,至于那些朋克鸡,第二天早上就整整齐齐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小区绿化带旁——据说是被温皇一只一只丢出来的。经过一年努力,剑无极终于俘获芳心,他将它视作生平最伟大的一件事,常于夜深人寂时,一遍又一遍回味凤蝶点头的刹那,同时快乐地在被窝里连连蠕动。

这次汇演,只有剑无极、银燕在后台忙活,调试器械装备,切播大屏幕上的背景视频。

凤蝶这天表演街舞。她手细脚长,脑袋玲珑小巧,舞姿非常好看。她的节目排在头一个。她不紧张,剑无极却紧张到尿急。家长见了面,话头就收不住,叽叽喳喳拖拖拉拉的,入场晚了。将近开幕仪式结束,剑无极终于憋不下去了。那会雪山银燕正从摄影机里导出胶卷,等着试播——每周五,他录制的采访视频会在各个教室的电视机上播放。那时的雪山银燕,老把手塞在书桌筒里紧张搓揉着,脸羞得红扑扑的好像一颗大蛇果——他脑袋奇大,并且生着一张具有古早武侠片中正道大侠风范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只是他这大脑袋,拍起来砰砰直响,还有很多灌输空间。

剑无极捏着裤头,拍了把雪山银燕的肩膀说:“这就交你了,我去去就回。头个节目一定要仔细,记住,要仔细!”雪山银燕点头称是。

凤蝶的节目开始了,那音乐震耳欲聋,在洗手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剑无极一边解放着,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听了一阵,便觉得不大对劲儿:轻快的街头音乐中依稀混着一股别的音乐。

——那不正是精忠报国吗!

提起裤子就往外蹿。

经过舞台时,一瞟大屏幕,剑无极腿都软了。

舞台上凤蝶正以她灵动炫酷的舞蹈力挽狂澜,可是这漏子实在出得太大了——背景视频他妈的放错了!放的是某公园的一段实拍录像,那左上角还跳动着鲜红的 “REC”。画面中,温皇戴着兜帽(或许是出于羞涩),全神贯注地在打太极。他穿着一条极其肥大的运动裤,一勾腿一搡掌,裤脚管便迎风猎猎飘扬;一抹金亮的日,远远地纵上空去,印在他脑后,他的形象在那一瞬光辉了,伟岸了,永恒了,好似一代气功宗师。——“大河如龙群山如虎,长啸仰天长歌当哭,龙盘虎踞有钟有鼓,龙腾虎跃有文有武”,公园里刚修过喇叭,音效足以冲出屏幕,将后台那台用了六七年的老爷扩音器吊起来左右开弓地打。剑无极眼睁睁看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皇,受了音乐的感动,忘情地直抖脖子。

而观众席上的温皇,脸已经碧绿碧绿的了。

第二天吃早点,雪山银燕额头上就有好大一个乌青。史艳文觉得奇怪,存孝是个厚道老实的孩子,在校从不招惹是非,怎么跟人打起来了?便问他:“跟人打架啦?这么大个乌青!谁打的你?”银燕把脸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是剑无极这臭小子。”史艳文一听,马上猜到了原委,没再往下问了。那天从楼道里出来,就看见剑无极像一枚坚果把自己夹在盆栽的两片棕榈叶之间失魂落魄,问他:“剑无极你是要变身了么?”孩子也不吭声,待他差点离去时,剑无极一把捂住了脸,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失恋了!她爸逼咱们分手!”

他掉过头唤俏如来“精忠”。史仗义听见这两字,立刻想起了那首闯了大祸的精忠报国,嘴里半只包子噗地就射在了盘子上。史艳文微皱了眉头“小空,你怎么上了饭桌就会变成豌豆射手?”说着给俏如来夹了片炒鸡蛋“这两天功课紧,可别熬太晚了,来,吃个鸡蛋——”

史仗义丢下筷子,把外套往肩上一挂,拔腿就朝门外冲。史艳文叫住他:“书包也不带,你上哪儿去?”

史仗义扮了个鬼脸:“就不读书,气死你!”

史艳文撇了撇嘴,又向俏如来说道:“今晚要去补习吧?”俏如来点头:“唔。”“听说那老师很严格的,你一定要好好做题听讲。”雪山银燕大嗓门亮了起来:“爸,我也要找这老师补课!”他说得很诚恳,教人看了不忍心。史艳文愣愣地瞅了他好一会才说:“你还是别去了,要强是好事,但也不要想不开。”

当晚七点钟,史艳文驱车送俏如来到了琉璃树小区门口。这个名叫默苍离的男教师,学问很好,但为人极其古怪,规矩也多。学生到他家中补课,家长送到小区门口,就不允许再进去了。俏如来下了车,四处一张,看见小区门口打卡机旁,站着一个身穿粉蓝灯芯绒睡衣睡裤的老大爷。老大爷嗓门儿比炮仗还要粗,向他喊道:“喂!是来补课的吧!你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就你最慢!”唬得俏如来连蹦带跳跟着他往小区里钻,跑到楼下,老大爷逮着他领子问:“你急跳跳跑个什么?又没人在后面杀你!”俏如来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怕迟到!”老大爷笑笑。俏如来看这老大爷虽然说起话嗷嗷的,可人挺友好,就说:“叔叔您怎么称呼?”老大爷对着铁门怒了怒嘴:“我叫杏花君,你赶紧的,迟到了他就不高兴了。”

到了公寓门口,迎面扑上来两个学生,神色惶惶,书包挎在肩上还裂着口子,一副卷了铺盖就要逃跑的模样。俏如来心里一咯噔,问他们:“你们怎么了?”那俩男同学齐齐竖起拇指:“受教颇丰,值得一来!”说完互拥彼此,鼓溜溜的沿着黑不隆咚的楼梯就滚了下去,末了只听见“膨!”一声巨响,可能是一头撞铁门上了。

俏如来不觉心里发毛,抬头看看杏花君,杏花君脸上波澜不惊:“撞不死的,进去吧。”

于是餐桌边上只剩下俏如来一人了。

正是初秋天气,客厅里还开着冷空调,那空调风力很大,好像怪兽的嘴巴往外大量喷射白气。俏如来在桌前坐了一刻钟,连默苍离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小声问:“杏花叔,老师人呢?”杏花君像个古人一样从袖筒里抽出一张卷子,挞在桌子上:“别怕,来,先做张卷子。”

俏如来低头盯了会卷子,两只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来,把纸竖摆,再斜摆,鼓捣了半天,杏花君上来了:“小同学,碰到什么问题了么?”俏如来声音越发的小了:“这卷子是不是印坏了……都是乱码……”杏花君瞟了眼卷子,两根手指点在中间,又把纸横了过来:“就是这样,没错的!”

俏如来艰难地打开文具盒,艰难地拿起笔,笔尖点在卷子上,就不动了。

杏花君宛如一个狙击手不动声色地从背后窥视着俏如来的一举一动。过了十分钟,俏如来的笔,终于沙沙地动了起来!杏花君如获大赦一般长舒一口气,探过头去看,只见那卷子上只写了三个大字。

史精忠!

而俏如来心虚地侧过了头:“叔叔你快别看了,让我想一下。”一团火从他脸颊上直烧到耳背,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

杏花君叹了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在一片袅袅冷雾中如一个冻坏了的神仙来回踱步。俏如来一心想要集中精神,可就只能够听见杏花君脚上的棉拖鞋,吧嗒吧嗒吸吮着地面。杏花君走了两圈,背身进卧室去了。

卧室比客厅还要黑,一只播放着活泼的游戏音乐的pad上,一根修长的食指正灵活玩转连连看游戏。杏花君忙关了门:“苍离啊,你把声音放小点儿!”男人仿佛玩得很投入,没吭声。

“苍离啊——”

pad切成了静音模式。“杏花,他怎样了?”

“不管他怎样,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叫我杏花君。”

“杏花,他怎样了?”

“唔……”杏花君脑中跑起俏如来一系列窘迫操作,“他动笔了。”

“只写了名字?”

“哎!”杏花君大步走到他身旁,“你把卷子出太难了啦!他就一个高中生,考大学!又不是考研!”

“什么,他不考研?”

“考研的那个逃了。苍离你是不是给错卷子了?”

“嗯,应该是。”

“我去给他换一张?”

“不用了。”

“你这样可不行哇!为什么呢?”

“因为我饿了。”

“有什么关系吗?”

“等他走了,你就可以煮夜宵了。”

游戏音乐又响起来了。

九点半史艳文在小区门口接到的俏如来,双臂往下耷拉着,背半虾着,好像被僵尸吸了一样。想到高考生都是玻璃人,一碰咔嚓就碎了,史艳文抿抿嘴,没敢问他,倒是俏如来首先哭丧了脸,向他倾诉:“爹我真没用,我没见到老师!”

杏花君摘下围裙,叫默苍离出来吃夜宵。餐桌上仍躺着那三张渍了手心汗的卷子,前两张是两个大学生的,有少量痛苦挣扎的痕迹,最后一张是那个名叫史精忠的高中生的,答题框内一尘不染。三个学生都在卷面上留下了一行小字。

“老师我真的笨得像一头猪精!我就说我肯定考不上研!”

“出这种卷子,你是故意坑人的吧。行,您是神仙,我凡人一个,再也不上天界来了!!”

只有史精忠如是写道:“老师您太智慧了,您是我见过最大的大触,您出的题目我是一道也看不懂,让您失望了!我以后哪儿也不去,就到您这儿来补课,我一定会变聪明的!o(* ̄3 ̄)o ”

杏花君鼻涕都笑了出来,嘀咕:“这小子还有点儿意思……”默苍离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移到了他身旁,也看卷子。杏花君指着最后那个符号:“苍离啊,这是什么意思?”

默苍离迟疑地嘟了下嘴,旋即又板起脸说:“算了,我觉得有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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