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情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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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曾打趣自己，说“当年我要没干这行，应当是个不错的婚媒。”他牵线搭桥的业务水平相当可以，同时精于探人底细。社里的员工，尤其作者，都是他细心甄选挑进来的。所以《一个作者》中交代的黑料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只有出盗版书这事确实泼了17号黑水了。
谈无欲捧着茶杯，一杯茶永无止尽地喝下去，心脏在热水的浇泡下宛如一只觉醒的青蛙啪啪乱跳。这篇打码稀薄的文章明确指出，盗版小说大名与17号最新力作《爱莲说》有撞字，谈无欲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就知道说的是他十多年前的那本《一莲托生品》。这篇小说光凭水平而论，在他几十部作品中能排得上前三，名气却臭得不行。
那会儿他还没正经出道，还是沙滩上钻孔的浅水蟹，不谙风波凶险，某天有家出版社找上来，拿一篇大纲极为详尽的故事梗概向他邀稿，谈无欲一看出版社三字当场就乐坏了，对方给钱又大方，于是一嘴答应了下来。为了尽快写完这部小说，把钱捞进腰包，他当时连载的网文被关了足足两个月小黑屋。小说如期上市，网络上也出了文包，彼时的谈无欲尽管一文不名，笔法却十分老练，宛若大手披马，小说一夜之间红遍各大论坛。在那数百个寂静的深夜，在孤独陪伴的台灯下，他一遍又一遍温习网上满溢赞美之情的长评，人像坐了直升飞机似的，乐得几乎要翱翔云天。
可是看着看着，忽然就不对劲了：他写这部小说用的笔名是六丑废人，评论区刷到最后却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叫一莲托生。
连忙换了小号，下场询问：“新人表示看不懂，这个一莲托生和六丑是什么关系？”立刻得到大段回复：一莲托生是位古早大神，这篇文的思路原先是他博客里贴的脑洞。不过大神为人低调，而且很早就封笔了，大家默认这篇小说是一莲托生披马再出，把想写的故事写完。
不祥的预感有如河底泥沙一层层翻搅，谈无欲回头再翻看那几篇曾令他欢喜令他笑的长评，心境大异从前。他从小到大就没走过运，看来这次忽行大运是栽跟头的前兆。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一莲托生更新了沉寂许久的博客，写道：《一莲托生品》不是我写的，至于脑洞和梗如此相近，希望作者能给我一个解释。
电脑前谈无欲胡乱拖动着鼠标，头上滚下涟涟冷汗，接到手上一看，真有豆子般大小。他登上出版社官网，发现完结区已将整部小说贴了上去，七万字以上按章收费。——这家出版社绝对有鬼。
醒悟过来后，他私敲了编辑，旁敲侧击向他打听那家出版社的状况，答复是：这是家没注册过的盗版社，印刷出来的本子连书号都伪造，一般只在市面上少量发行。
编辑下了线，谈无欲自虐般的将对话框里的内容上上下下反复地刷，思绪翻涌，他想起了年前回老家，他的老祖母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那套《还珠格格》。几本书他均有粗猎，内容跟电视剧压根对不上号，开车还开到飞起，勉强只能算同人作品，但包装和正版书所差无几，连作者署名都是琼瑶阿姨。那时他还正义凛然地劝诫老祖母：“有钱怎么不去买正版书、支持原作者？非要买盗版的，写的还差！”
转过头把这话细细品味，浑然如同打脸。
那次“六丑废人”被撕成了窜天猴，正可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谈无欲受创非浅，后来也写进了文章里“厄运到来时，就仿佛大年夜放烟花，非要等炸干净了，人群才散开，留下满巷子呛人的烟火味”。自己马失前蹄在先，偏偏猪队友还多，时不时有几个无脑粉跳起来帮他辩护，其中id为“圣踪”的热心网友蹦得最高，流传下不少金句，诸如“我不否认一莲托生绝顶的写作水准和大手的段位，可至少于我而言，六丑这篇人物设定更加丰富，情节跌宕起伏，能看出作者的用心，结局逻辑性也比原先那个段子要通顺多了，可以说达到了一定的升华”，谈无欲看了都在心里骂他：你可闭嘴吧！这人后来被掐到删号，留下一个白背景写着“倔强”的头像。
风风火火的势头过去，谈无欲想起这事仍不免心有余悸，幸好当初自曝的小手挥舞得慢，没让大好前程白白断送，也幸好自己当年没什么名气，网上裱了一圈，没裱到正主，众怒之火很快就冷却了下去。然而枫岫此文一出，又把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给挖了出来，17号和枫岫，谈无欲一时不知该先掐死哪个比较好，只能暗叹一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素还真一根茶叶梗子含在嘴里掀腾着，思路跟着茶叶梗子一块儿转，他晓得谈无欲忧心的地方。六丑废人的行文修饰虽刻意做了改变，可余风犹存，现在网上混的这些人手段比往前进步多了，这事一旦水落石出，他老谈必将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他不是还要开网站么？
素还真想到这出，眼珠子也跟着茶叶梗转起来了。他拿胳膊肘碰了碰谈无欲，若无其事地问：“网站的事筹划得怎么样了？”
谈无欲留有余地地答了句：“八字没一撇呢。”
我手下的人你都挖走了俩，还八字没一撇呢！素还真心中哼哼两声，又道：“办网站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又要拉赞助，又要拉名手站台，还要组编辑队伍，这些你都有头绪了？就算你能耐大，单打独斗把网站建起来，无怪我说句难听的话，那充其量也是个草台班子，如今网站竞争那么激烈，你真站得稳脚？”
谈无欲闷着脸没吭声，好似动了念头，素还真说话便愈加娓娓动听起来：“我看这么着，我在s文学有百分之四的股份，算个股东，他们老板也跟我熟，不如我先把网站开了，到时候转到你名下，咱们合同上动点心思，等发展成熟了不愁分不出来。”
谈无欲虽早年少不经世，跌过大交，可这么多大风大浪过来，白面书生都混成千年狐狸了，这点关窍怎会不知？当即把眉毛一横，骂道：“老素！都这种节骨眼上了你还打我注意呐！”
回击17号的行动远不如枫岫预料得那般顺风顺水，17号死粉多，又好战，不怕对方上来撕，就怕段位不够看，私下点兵备马，对外则口径一致：你们也太好笑勒，现在粉一个作者原来要先粉人品，再粉作品？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没抄袭没借鉴，那些黑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能拿出来说？人家现在一门心思写文也没作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不能放过一个年轻的有前途的作者吗？倒是有些人，挑这种时候急着翻旧账，怕不是自己缺什么就撕别人什么吧？至于盗版书，永夜什么时候写过另一本带莲字文了？哪篇你倒是指出来给我看看？口空白牙给人盖黑锅，锤子呢？锤子锤子锤子！
义正严辞的申讨一篇接着一篇，削土豆片似的轮翻齐上，枫岫一一看完，隐约也感到事出蹊跷。谈无欲从窗外一晃而过，脸沉得像块铁。
但，天无绝柚之路，好巧不巧，一名外站大手及时站了出来。
天迹一小时前更新了微博状态：怎么又是他呀（鸡腿）（鸡腿）
他的圈内基友，以君奉天为首纷纷下场点赞。
天迹日常更新微博评论数为两三百条不等，这条状态一经发出，只过了短短一小时，评论数就暴增到了八百多条。
网友a：这个他是枫岫还是永夜？
网友b回复a：当然是永夜啊！柚子聚聚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a回复b：他们俩还有瓜？
网友c：永夜本来也签的云海网，和天迹还有jft在同个编辑群里。天迹跟jft关系很好，这个大家都知道，不过永夜好像和他关系很僵，早前有个传言，说永夜是被天迹jft两人联手排挤出去的。
网友d回复c；你什么成分？永夜粉？还给他喊冤来了。天迹这么多年老作者了，从来没黑点好吧？圈里人缘不知道比那个永夜好多少。
c回复d：给大家讲个笑话，天迹没黑点哈哈哈哈笑死我。
网友e回复c: 你有病吧，笑你妹！你们家不是到处讨锤子么？两人不和、天迹排挤人的锤子呢？永夜是提成上跟云海谈不拢，又急着走实体才自己解约的好吗？吃了洗脑包到处造谣！
c回复e：哦？那天迹这会跳出来干嘛呢？啃了过期鸡腿了？
网友f：不知道有什么好掐的，人家打码发言，显然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又不想上升扩大，我抱走天迹。
g回复f：哎哟不劳您抱，他自个儿蹦出来的。所以天迹大大，我知道你每条评论都看，一个瓜可别片个皮就跑了，群众还等着吃呢。
……
枫岫喝着外带咖啡，一边瞄着屏幕，天迹的评论区可真是一片丰收的瓜田。他依依不舍地关掉浏览器，码了篇澄清长文，但不急着发。这个天迹和17号共事过、相处过，可能还干过架，17号的历史他应该了如指掌，只望他话说出口便做条汉子，给观众朋友一个痛快。
枫岫与天迹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可天迹名气实在大，所以时有耳闻，知道他作品能打，性格也好，没什么架子，拥趸众多，偶有几次撕逼也全占理，打口水仗很有一套。这次他若非拿着对方不依不饶，17号吃亏的可能性很大。等到风向稳定下来，再把长文发出去，那时无论怎么说大伙儿都会信。枫岫小算盘劈劈啪啪一打，压抑了数日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拂樱传来一张手机备忘录截屏，编辑内容如下：取材“现实生活”，分寸拿捏不好就别下手，闹得不相干人士三次元扒个精光，即便无心之过也该负起责任吧。对，我说的某成年男性和两位无辜女性。
枫岫：？
拂樱：澄清公告拟好了没？
枫岫：好了。
拂樱：你发了我再加把火，风向带带好。
枫岫：ok（心）
17号从外地回来了，整个人像只被暴雨凌霸过的斗鸡，鸡冠还竖着，毛却塌了。进了苦联社大门，只见昏暗的楼道前白影一闪，天迹把手抄在口袋里，意气奋发地从楼上下来，擦身而过时嘴角不怀好意地抽动了两下，而后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脸上分明写着八个大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