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塑料情深 5(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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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欲三天没来上班。

社里的人都知道,谈老师有三快,手快嘴快跑得快,平常在办公室还是人形固体,一出了门便迅速呈气体蒸发。如今大难压身,干脆就失联了。素还真哆哆地喝着茶,好不焦躁,提笔写下一首打油诗:他是一阵风,无影又无踪,微信叫不动,电话打不通。

到了第四天,素还真夹着公文包进了办公楼,实习生齐天变上来说:“谈老师回来了!”

素还真一听,吊了好几天的气顿时松了一半,两眼探照灯似的嗖嗖扫向四周:“来啦?人呢?”

齐天变指了指天花板:“在您办公室。”

素还真把包在腋下一挎,像只灵活的大猫子顺着楼梯蹿了上去。

开了门一看,谈无欲双手搭着扶手,脖子架在椅背上,阖眼端坐着。素还真背着手,皮鞋哒哒地磕着地板,在他身前转悠了两圈,谈无欲还是一动不动。素还真不禁弯下腰哎哟了声:“谈老师,您晏驾啦?”

谈无欲眼都来不及睁,一把就拍在他胳膊上:“去去去,咒谁呢!”

素还真笑嘻嘻的,把包丢在桌上,拖过椅子坐下,问:“怎么样啦?闭关三日修出成果了没?”

谈无欲提起茶壶,倒出两杯茶,一杯推给素还真,说:“该尽的人事都尽了,接下来看命!”

素还真扑哧地笑了:“你老谈什么时候还信起命来了?”掐指一算,今天正好月初“你不是信这个么?走,咱们去庙里拜拜。”说完摽了谈无欲就走。谈无欲跌跌撞撞跟在后边直叫着:“哎!茶还没喝呢!”

两人从大殿到小堂前仰后合地拜了一遍,等出了寺庙,素还真才问:“说说,这两天都尽了什么人事呀?”谈无欲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到时候你等着看就是了。”说着慢悠悠点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十分优雅十分酷,抱着胳膊,左脚微微捺出,正像时尚画册里清瘦如竹、睥睨万方的男模特。

素还真看他那自信的小模样,脸上挂着点微笑,心想:你是菩萨给的勇气吧。

事隔两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莲托生回来了,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声明,声明言简意概说了三件事。

  1. 谈无欲三天前找上门来,为当年犯下的过错诚心道歉,两人抵膝长叹后已达成和解。
  2. 《一莲托生品》事件始末,附谈无欲当年与盗版社的沟通往来记录,证实谈无欲是受了蒙骗才盗梗写书。
  3. 该出版社至今仍在经营,招摇撞骗,呼吁大家一同采取合法途径对这之进行抵制及举报。

一莲托生用微博新号转发了这篇声明。

五分钟后,谈无欲转评了该状态,再次痛心疾首地表达了忏悔之情,并信誓旦旦道: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一味地逃避否认,如今小谈成了老谈,老谈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非要把这家害人精挑下马不可。

两分钟后一莲托生新号与谈无欲互关。

素还真开了瓶气泡水(他干活喝茶,看戏喝气泡水),有滋有味刷完了转评,底下又是支持又是钦佩又是心疼的,看来这波操作是稳了。他关掉手机,一扬脖子饮尽了气泡水,吱嘎吱嘎拧紧了瓶盖,接着又替枫岫操心起来:老谈是有两把刷子,也不知这位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一周前拂樱冒然前来辞职,素还真就感到颇为诧异,问他:“不是我说,你再熬几个月就拿年奖了,就这么急着要走?”

拂樱嘴巴紧得很,只说:“领导您提携之恩我永世难忘,只是有多的话我也不方便讲,这月工资能发我,最好,不行就算了。”

话至如此,素还真也不得不做个大方人,打电话到财务部叫老屈划账。

目送拂樱离开了办公室,素还真吹着空调片送来的阵阵凉风,心眼也凉嘎嘎的:我这老板当得也不错呀,一个个头也不回就跑了。那拂樱不是跟枫岫一拍即合么,帮着搪了多少娄子,怎么这会儿枫岫一脚踩泥坑里了,他反倒撩挑子不干了?

这事肯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拂樱辞职流程都没走完,一句“天热了,有些作者也该纳纳凉”,反手撕拉一下子就把枫岫的短处揭了。

枫岫从文多年,只收过一个徒弟,笔名小免。小免受他指导,遣词造句行文思路难免有几分相似的地方。枫岫那时事业心大,接了不少约稿,写又写不完,只能拉小免做枪手。拂樱挖的就是这茬。

拂樱这次行事,与天迹有异曲同工之秒。先下钩,等钓足了胃口,枫岫和小免这头又急冲冲出来否认,再上了证据。

枫岫刚从17号那儿打完漂亮的翻身仗,还想着找拂樱小酌小叙。毕竟,这么多年过来,拂樱一直都是他温柔的港湾。哪知这温柔小港湾有一天忽然兴波捣浪,能把他的船给掀了。17号对他拿酸捏醋,明枪暗箭,他只觉得荒唐,可是拂樱这一刀捅在背上,他只有心寒。

他就像一只皮球,之前的流言蜚语只不过放了点风,拂樱这一针扎下来,直接将他从三维扎成了平面。

他请了两天假,在家窝着,左一杯右一杯喝酒,左一支右一支抽烟。他从来没这样大的瘾头。可他又是顶注重形象的一个人,喝口酒怕身上臭,抽根烟怕牙黄,一天得刷三次牙。两眼红丝满布地瞪着镜子,拿一把刷齿横卷的牙刷喀兹有声地解恨般的磨牙齿。

他噗地吐出一口肥皂沫,自来水在鼻前哗哗放着,那断然无回的,循环不绝的,空茫苍白的自回声。

——他还能怎么办?两天功夫掉了一万粉。小免替他写的那几篇小说,当初盛赞一片,什么“思路新颖、视角独特”,什么“温情之余更多几分童真”,如今被逐字逐句地拎出来,上下左右一顿鞭鞑。

——我就说这篇水平大降,偏偏粉丝爱闭眼吹。

——不止一个人吹吧?谈大手都夸呢。

——谈大手夸不奇怪,他原本那套路谈又不吃,这篇投其所好呗,可惜不是本人写的。

——这位不是号称死粉多么?死粉都看不出来?我一个路人都看出来了。

——人也假,文也假,恶心脱粉。祝他和17号百年好合。

——17号最起码文是自己写的。

——这位水平也就这样,找枪手倒是不输古龙,所以也算大神啦。

——别倒贴古龙。

——写的什么鬼,这届徒弟不行啊。

……

你的好友极道先生更新了微博。

人的眼真是说瞎就瞎,说明就明。(微笑)

枫岫郑重地给他点了个赞。

下午六点钟,极道打来电话。

“没去上班?”

“唔。”

“没辞职吧?”

“没,眼下辞职有谁要我?”

那头斟酌了片刻,道:“洗不了的就好好认错,躲着也不是办法。至于那个仇女小号,咱们这么多年朋友,我相信你干不出这种事。该认的就认,该止损的也要及时止损,你说是不是?”

枫岫喃喃地答了句“我知道。”过了会,又更轻地道了声“谢谢”。

极道挂下了电话。

枫岫把听筒按在胸口上,屋里没点灯,斜阳泼泼撒撒地溅了一地的金光,照得人头晕脑涨,夕火在漆木桌板上腾腾地流烧着,橘红火影中飘游着几缕白细细的残烟。电话切了忙音,贴着衣服嘟——嘟地,像一行冰冷硕大的泪直流到心里去。

他扭开无线电,广播里放着一支电子乐,在昏乏闷热的傍晚异常的清亮悦耳。他踢下拖鞋,滚到沙发上,摇头晃脑地打字,发博。

找枪手这事没得推脱,一路支持与陪伴的书粉,我让你们失望了,向你们道歉,有任何批评和不满,尽可在这条po下发泄,我一律承受,绝不反驳。但请不要针对小免。此外,我在微博上只有这一个号,那个小号与我无关。“枫岫__”这个贴吧号还是当时向拂樱要来的,要号的qq记录见贴图。

@ 拂樱斋主,相识八年,一直拿你当割头换颈的朋友,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你翻脸揭我旧帐,说的是实话吗?是。算背叛吗?算。我想过问你为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背叛本身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回考背叛无异于研究一个病人哪里烂了,哪里尚且完好,又是双重的痛苦。从17号写书内涵我被曝光至今,折腾了十五天的时间,能勉强的我也没有精力再去勉强,但没做的事就是没做,我在此恳请你,提供买号交易记录,证我清白。最后愿你今后能交到诚挚知心的朋友。

微博发出,转评却比预想的冷清。该骂的话早被骂尽了,人的兴致有头便有尾,世上没有唱不完的大戏,单调平板的调子再好听也有唱厌的时候;抨击小号发言又是乱箭投靶,箭放完了,靶子也没弄对,众人只有愈加的心懒意散。

晚上八点半,拂樱贴出了交易记录,并圈了枫岫,其余一个字也没多说。枫岫在沙发上舒展了身体,准备点个外卖,此时评论区又沸腾起来。

有人圈了他生活小号,道:这位的书一道来很喜欢,可实在粉不下去了。过去经常跑这小号看看大大过得好不好,大概是贵人多忘事吧,您两天前才更新了状态,怎么这会儿转过头就把耕耘了三年的小号给忘记了?

枫岫看完这条,差点把手机砸在脸上。生活小号,是能随便公布的吗!转回评论区一瞅,一溜的“骗子!!”更有人推测——万一柚子聚聚不止一个贴吧小号呢?

戏于是接着又唱了下去。

有人说:大家且看,他道个歉还一副视死如归心怀大义的嘴脸,道歉的话只占了百分之二十,其余百分之八十都在控诉朋友的背叛。惨,真惨,像枫岫。

有人说:拂樱这次腰杆那么硬,最后贴图一屁不吭,显然受到了胁迫。

还有——

所以这个拂樱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反水?

———拂樱是ILS男2

……

他跳起身旋开台灯,抱起手脚蜷在那小小一角光照得见的地方。说来也是奇怪,他身长一米八,手长脚长,到哪儿都占地方,可搂着膝盖把身子像石螺那样一卷,居然刚刚好。他仿佛也只有那么小小一点空间能够栖身了。他长到今年三十六岁,从业十三年,被退过稿,因为版权纠纷发表不了文章,因为财务方面的问题出不了书,那都是多大的事!拂樱在城门口给他买过一把十块钱的折扇,白纸面上写着“天无绝人之路”。天哪有闲情雅致去绝灭渺小的人,人总得人来治。

他把那人圈出来,骂了句“你滚吧”,看人笑话他恼羞成怒,反倒鼓掌自得其乐起来。

他叫了份烤牛排,三分熟,摊在碟子上鲜血淋漓地切成小块,一块块送进嘴里。

拂樱发了条短信给他。“对不起。”

他早就一败涂地,有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他如是回复。

不过,天确实从未绝过他的路。两月后,老东家抛出了橄榄枝。哪怕换个笔名,还是一条好汉嘛。

枫岫抱着电话筒倚在沙发旁,琢磨着这个提议,蓦地又记起极道的那通电话,十一月,屋里开着暖空调,又刚喝过茶,心眼里暖烘烘的。

“来么?”

“来。”

到了第二年年初。苦联社统共走了两人,一个拂樱,一个枫岫。谈无欲暂且留了下来。有谈无欲坐镇江山,素还真又在“苦苦苦无限”的牌匾下放放心心地泡起茶来,热气薰着脸,脸像朵鲜花似的盛放着,逢人询问,他乐悠悠地嘬一口茶,神神秘秘地道;前面去庙里拜菩萨,我烧了好大一支香呢!谈无语在一旁嫌他贫嘴。

阔别六年,枫岫又回到了四魌出版社就职。上下员工待他都很客气,对他的那些“前科”绝口不提,他感到舒适极了。总编让他新注册个微博号,方便今后推书做宣传。

注册前,他登上旧号先看了一看。评论区随着寒冬远去,已渐透出一丝暖意。

——五个月了,人呢?

——他专业吃这口饭的,估计换号了吧。

——哎……找人代写的事道过歉就好了嘛,何必闹得笔名自杀呢,搞得大家迫害他一样。

——看来看去,言情还是他写的对胃口,真希望他能回来。

——回来一定捧场呀,就别找人代写了……

他点了支烟,拨通了总编的电话,一搭一搭地抽了半根,才开口道:“言情我写不了了。”

总编在那头微微一愣,懵懂地“哦”了声道:“写了这么多年厌烦了也很正常,你先试着搞些别的题材,等有灵感了再动手。”

枫岫碾死了烟头,看着那一小绺烟如丝如水的美丽地升到天花板上去,说:“不了,不写就是不写了。”

总编没接话,只说;“一会儿你编辑要过来,你俩先聊着。”

他先上了趟洗手间,回到办公室,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在摆弄窗台上的花。

拂樱将黄斑点点的百合花从盛了水的玻璃瓶中取出,丢进垃圾桶,随手换上一株艳丽娇媚的塑料玫瑰。

“鲜花开得再好,总有凋萎的一天,倒不如塑料做的,不用水,不用阿司匹林,只要隔天掸掸灰尘,上点蜡,便能够永远地美下去。”他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枫岫望着那一大束玫瑰花沐浴在油黄微晒的阳光下,野火般无穷无尽地燎烧下去,比真的玫瑰花还要绚丽夺目,他暗自掐了把手掌心,日子总要过下去,总有办法过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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