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塑料情深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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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迹走了,楼还要上。楼上有他和蔼可亲的老板,二分之一咔嚓咔嚓撒欢吃瓜的同事,和二分之一站枫岫的同事。到了办公室,怎样表现既能不失气场又能避免冲突?倘若一声不吭便坐下干活,那岂非自消气焰?要知道,眼泪可以往下咽,笑容绝对不能丢,他17号在办公室永远都是slay!他把书包撂在楼梯口,折身去了男厕,决定先对着镜子好好排练一遍。

二楼男厕,四面天青瓷砖墙,其中一面凿有一扇通风窗,另一面置了两尊马桶,用隔板栏作两个单间。一到门口,17号极目远眺(八平方米大的房间,也实在没什么好眺的),就看见了日照瓷砖生白烟的壮阔画面。不禁脱口问道:“何方神圣在此度劫?”

话音刚落,只听隔板门吱哟一转,一个长身玉立、愁容满面的英俊男子从里边出来了。四目相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正是枫岫。原来,枫岫网购了一箱海鲜,当天到货,天气热,一天放下来得馊透,于是把青鱼、大虾一袋一袋拆出来,先放到公用冰箱里。放完了,泡沫箱箱底还剩下数块岩石大小的干冰,怎么办呢?枫岫贵为一代文豪,理科知识学得有欠扎实,抱起干冰扑通扑通就朝马桶里丢。这下好啦,一丢下去,boom,太虚幻境两秒钟就给他有声有色地捣腾出来了。

两人隔着一步之遥,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在这老半天期间,枫岫脑海中闪过无数暴力疯狂的念头。他想动用他在某本武侠小说中创名的莲花圣路开天光之招将17号一掌拍到墙上,而后将他一五一十左右开弓地打一顿。但,他首先是个文人,文人,怎么可以动手呢?(实际上多半原因是17号练过跆拳道)。即便17号躺平任殴,等出了房间把鼻青脸肿的照片在网上一丢,那这翻身仗他是打也打不成了。

因此,在一片云掩雾绕之中,双方目光在半空中进行了交汇、交火、交错三大步骤,随后,枫岫一转身来到洗手台前,洗手,擦肥皂,洗手,揩干,一走了之。

下午,天迹在微博上放了一篇长文。长文发布时间挑得很好,在五点左右,差不多是大家准备下班下学的时候,加班的也点完了外卖,懈下了一天的疲惫,动身前正好刷刷微博、翻翻网页——职业写手都有这种更新习惯,包括电话营销员都集中在这一时间段进行致电推销。

17号虽与天迹早就双向取关,但按照他长期窥屏经验,天迹在微博上一般只更新生活状态,很少发文;加之今早肩膀上那一掌交心之击,他吃准了这篇长文的攻击目标就是他17号。

点开匆匆一瞥,大号加粗标题写着:《浪尽千帆过》结局。

看到这个标题,17号细长的双眼顿时圆睁成杏。

事情要追溯到七年前。

那会他还是云海网下签约写手,天迹也是。两人以“天地无声”这个笔名与网站签下了一篇三十万字小说,而这篇小说就是《浪尽千帆过》。此外需要一提的是,在小说更新期间,君奉天参与了少量大纲工作。

小说完结前,天迹与17号就结局有过周详的讨论,最后交由17号来写(两人通常分章完成更新任务)。讨论过程中,天迹不止一次通过种种暗示在推导思路的方向。17号心思敏锐而缜密,很快地察觉了,这个结局,天迹早就同别人商定妥当,生了骨,生了肉。

关掉电脑,17号点燃一支烟,心中疑云重生,同时泛出层层厌恨。好歹是一起拉扯大的孩子,眼睛鼻子整成什么样儿还真不由你说了算。

他重启电脑,打开文档,给天迹的亲儿子“雕”送了份便当。

尾章放出之后,天迹便从两人的单环社交圈中彻底蒸发。而他又是个明白人,感情虽然破裂了,脸皮还不能撕破,live、qq、微博都按着没动,他只是以意念将17号这个老伙伴删除了。17号从未见过天迹如此消极地处理一件纠纷,所以,在僵持了相当时日后,忧虑,悔憾,以及一点薄弱的试图挽回的勇气如同黄梅天阴重的酸潮气在17号心头久久萦绕不绝。

他开始做出一些努力,做出一些让步。天迹视当不见。接着他做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妥协……天迹有了更合拍的新搭档。

他从不为人付出,哪怕有,也决不允许它最终沦为马桶盖下的一个闷屁。他渐渐学会了报复,使小坏,给对方添堵。当时的编辑群,天迹是势头最劲的写手,树大招风,掀惹过不少风波。17号中学时代追过爱豆(两人过节发生在大学时期),在各大社交网络和论坛上孙悟空拔毛变化猴似的建立过生生不息的小号大军。这些小号随着岁月流逝一一就地去世,而一旦天迹遇上什么麻烦,它们就好像乳酸菌一样活泼地重生了。写论文、爆小料、上记录,一套又一套。天迹哪里像他这样身经百战,每每当场就看傻了眼。

当然,在双方暗枪交接之中,17号曾迟疑过,彷徨过,自我质问过,鼠标键放在发送格上,难以按下,最后,还是决然地发送了出去。

两人间的羁绊曾有过一次稍纵即逝的转机。那回正逢17号生日,其他作者都在社交平台上发出祝福,只有天迹一如既往地静若处子。他邮寄给17号一支拍客钢笔。17号打大纲必须手写,而且他这人有些恋旧情节,爱用钢笔。这点只有天迹知道。

所以收到钢笔的17号感慨万千,他想这段逼人发狂的严冻期或许已接近尾声。

但,他很快发现钢笔笔头上缠着一卷纸条。

“我累了,你不累吗?”

次日天迹主动与他双向取关。

时至如今,17号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屡次稚拙地与天迹单方联动,试图引起注意。而幸好,他以最快速度删除了这些状态,而不幸的是,有人截屏留存了下来。

当晚,这些截图飞得到处都是。一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观众看得是喜滋滋美飘飘。更有好事者称,这两位组成的冒字叠起来能盖一栋百层摩天大楼。

17号叉着腿坐在电脑前,羞耻得恨不能摸着网线把那些围观的眼睛一对对插瞎。他一牙齿将嘴里的烟咬成两截,呸呸吐掉烟丝,给天迹打了个电话。

“你!天杀的给我出来!”

当年两人在同一栋居民楼租过房。一个住三层,一个住九层。闲暇时一起到天台放风。他抽烟,天迹吃炸鸡。

现在,还是一样破旧的天台,一样朗朗的星空,映照着陌路的两个人。

17号把双手抄在裤袋里,局促地前后踏着步子。“你说吧,怎样你才满意?”

“你不会失了智把我推下去吧?”天迹趴在扶栏上,目光穿过高低错落断断续续的电线望向星空,“今天月亮真美,就像你经常用的那个,像什么小仙女的胖脸蛋。”

“呸,不许你篡改我的用词。”17号快人快手,埋头发了条状态。天迹回过身才看到。

@ 天迹 是你先对不住我,后来我也确实错了,我向你道歉,咱俩就此别过吧,谁也别再欠着谁。当年你问我累不累,这下我是真的累了。

17号金手指一挥,紧接着就把天迹拖进了黑名单。

“嘛呐!”天迹连忙劈手去夺手机,“多大的人了,我一个大活人就站你跟前,你拿手机解决问题?再说我还没点赞你就把我拉黑了?”

17号冷笑道:“哥,您还想着点赞来羞辱我呐?”他捉了天迹的手,摊开来,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放在手心上。“这笔你送我,重了。”

天迹微微一愣,嘴唇扭动着,他手速一小时三千字,这时却有些措辞困难:“过来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你杀了那个角色,隔了这么多年,就算我放出原先的结局……他已经不在了,连我都被你洗脑洗干净了。我能做什么呢?总不成钻到你那些鬼里鬼气的书里,把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撕成两半吧?就算撕了你也不心疼呐。你最近承受的这些……”他想说因果,但改了口,“困扰和打击,说实话,我真没得到什么快感。报复只是彰显自身的恶罢了。”他无力地苦笑,“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你又何尝考虑过我要的结果?”

“我有……哎,算了。”天迹深吐一口气,语气又轻快起来,“真不把我放出来呐?我刚被编辑关了小黑屋,转眼你也关我。”

17号手指停留在取消黑名单键上,良久,还是松开了。“我这人一向说话算数。我被揭发出来的那点破事,难保今后还会干,哪天再落到你身上,你肯么?”

天迹发出一串悠长的“ummmmm”,没再接话。他向17号讨了支烟点上,他不会抽烟,呛了两口:“对了,你们那个谈老师最近被骂得都没出来吭声。”

17号给自己也点了支烟,不咸不淡道:“他呀,宝刀未老,总归有办法的。”

之后又是长久沉寂。

沉默如同水族馆的鲸鱼笨重无声地于头顶游曳。

天迹尴尬地咳嗽两声,只好低头去看手机。五分钟后,他如举免死金牌一般霍然举起手机,满面惊愕:“你们那个枫岫聚聚又出事了!”

枫岫在17号如同一条脱水鱼被按在砧板上众刀齐砍的形势下发表了那篇澄清长文,随之获得一片肉麻麻的支持。

“多大点事,某些正义路人满嘴道德谴责可真笑掉我大牙。”

“我就说这事有猫腻,一个个忙着盖棺,比他妈赶投胎还着急。”

“人都有七情六欲,没觉得有啥不对的。人又没劈腿。”

“欲受皇冠,必承其重,希望男神不要因此气馁,今后风雨路上还有我们与你同行。”

“干涉人家现实生活太过分了啊。”

“呵呵,只想对不停作死的永夜说一句,karma is real。”

……

然后柚子聚聚就洗白了。

并没有。

枫岫睡完一个安稳觉起来,发现微博下已被噁心表情包刷屏。

老年科技的枫岫以他所能达到的最高效率了解了这次逆转始末。

他早年为了应答读者提问,在贴吧曾有过一个号。此号通过邮箱关联了某微博小号。该小号言辞污秽,三观不正,成天指天骂地,对zz进行极度窒息的高谈阔论,更致命的是,他对历往女友情人以十分侮辱性的语言进行一一诋毁。

枫岫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咚一声就落在了键盘上。

那个贴吧号是拂樱替他买来的,交易记录还得找拂樱要。

——手机亮了。是素还真的微信语音通话。

“喂?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怎么不接?”那头语气听起来很急迫。

“大事不妙了,我知道,不太妙了。”

素还真呼吸沉痛而吃力,他静默了许久,“你看看咱们的聊天记录。”

素还真刚放了一张微信截图。

枫岫一颗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差点要从嘴巴里吐出来。他是不是老了?

戳开缩图,他先瞄了一眼,随后调开目光,再次盯住。瞳孔骤然紧缩后,他眼前一黑。

拂樱反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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