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凰后X姚明月)风扇

拉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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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后把枪杆靠在腿旁,跨过野外射击场外围及膝高的细叶芒草丛。再出去是一大片血草。白天望去像苋菜根,等到了傍晚,红叶子在金艳的余晖里湃着,像张燃了火的锡纸。人走在当中,晃得睁不开眼。

她抬起胳膊,手攀到马尾上,扯下了头绳,将汗湿的长发在微风中晾着,沿着后脑勺、脖子一径往下摸,又去解胸前的纽扣。她才长足十六岁,胸部已有了女性的警觉,尽管翘头往上张盼着,马球衫浸了汗,匝紧地吸在身上,更显得那段轮廓大涨大落,丰熟而夸张。学校里其他的女孩子,都被发育搞得不好意思,学习画卷上的古代仕女,低头含胸,只有她不这样。她刻意将肩膀压后去,使胸部更加丰挺,经过走廊时,男同学们一对对黑亮的眼珠子生了胃似的馋涝涝地盯着她看,恨不得将她看得千疮百孔,女同学呢,脸更加地往下低,仿佛比自己发育了还要羞迫。

班里还有一个敢这么走路的女孩子,叫姚明月——她是个平胸。姚明月是田径场上的知名女将,身材纤瘦,扎实,因晒多了太阳光,通体皮肤是劲悍的深蜜色,跑动起来犹如骄阳烈艳的打谷场上的一卷风。

这所学校住宿条件较为宽越,两人一间。凰后和姚明月同宿。六平米单径的屋子,让一面窗户分了东西,向阳处摆着姚明月的单床,凰后卧于阴面。一个是红皮辣椒里迸汁儿亮黄的籽,一嗑能把人呛泪;一个是霉绿石苔上慵懒盘尾的美人蛇,永远冷冷地吐着她的舌头。两人大箱大笼一搬进去,楼道上的人便等着瞧她们的热闹——辣椒籽在太阳底下烘久了,出了焦辛气,蛇闻见了,是会咬人的。

对此凰后早有了一番盘算。安置完行李,她先取出一把梳子,冲姚明月招了招手:“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

姚明月这时才注意到她的那一头乌浓的长发,海藻般丰泽地披下来,直没腰际,她背窗立着,那犷野迸劲的微鬈的黑线条在海绿的窗框中腾腾地铺泻着,更托出尖尖的小脸,嘴边挂着潇邪的笑。姚明月看着她有一种茫然落魄之感,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这整间屋子竟仿佛没她一点容身之地了。

“你不过来么?那我管自己了。”凰后睇她一眼,踢下拖鞋,到床上把腿一盘,托起一束头发,很享受地梳了起来。

姚明月起得早,睡得也早,凰后起得晚,睡得也晚,幸托作息上的差落,双方避开了许多接触。

转眼临近中考,凰后文化课成绩一向优异,也不爱花费功夫,姚明月踩着点从夜习教室出来,抄起脸盆,胳膊上挽着毛巾,跟随兵荒马乱的人流抢下楼去时,她正把一条光腿从浴袍衩隙间伸出来踩在床上,歪着头,拿吹风机吹头。

宿舍楼浴室是十点钟关门,凰后拔下插头,跳了眼桌上的手表,十点零五分,姚明月热气腾腾开了门进来了,嘴里骂着:“热死了!有什么好挤的?刚洗完挤出一身汗!pi股大了不起?pi股大就来撞我?!”她平时在课堂上发言老是斟字酌句的,可一旦骂起人来,说话就像倒酱油似的滴溜溜的流利生滑。骂够了,扬起头正好与凰后四目相对,她立刻涨红了脸,又犯起结巴来“热,真热。”

姚明月新剪了刘海,但效果不甚理想,齐眉长的碎发疏疏落落笼在脑门上,时不时滴下水来。她的长相跟她的名字一样,是很明秀的,乍看之下仿佛是个极文静的女孩子,可是她刚骂完人,嘴还斜着,眼睛也还瞪着,趿着凉拖的湿淋淋的脚一探一探往前迈步,正像一只愤怒的小母鸡。凰后转开了脸,在翠屏似的乌发的掩护下发笑。她忽然觉得姚明月还挺俏皮的。

姚明月的夹式电风扇坏了,屋子里又不通风,热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到了半夜,凰后摸着黑爬下了床,手在她身上搭了一把:“你来我这儿睡。”

姚明月一夜没睡着觉。

凰后穿着一件杏粉色半透的长罩裙,挖了低低的鸡心领,姚明月又矮她一头,向面睡时,正能看见一抹雪白的胸脯,月亮光直照着,仿佛白织灯下一片厚厚的奶油吐司。转过去,她身体又像火炉上的牛乳瓶子,热烘烘地熨着的她背,有微妙的使人饥馋的甜香气。她用的是什么沐浴液?姚明月忍不住嗅了嗅自己,她扑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二十块钱一罐的爽身粉,粉粒粘稠滞重,不易晕开,摊在肉上,成小球状的咕嘟,那汗刺刺的单薄的气味……凰后呼吸匀静,已经睡熟了,无意识地把一条胳膊架在她腰上。她微微一吓,一动也不敢再动,眼睁睁望着窗外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天亮了。

姚明月发现凰后记笔记时,会把书半掖着,然后在纸上悄悄地写东西。写得很多,也很流畅。写什么呢?中午铃声一打,她飞快地将两根手指捏住凰后的笔记本,簌噜一下抢在了怀里:“你都写什么呢?我瞧瞧。”见凰后劈手上来夺,她一扭身出了门,直向空阔的地方去。凰后腿再长也跑不过她。

一前一后,近了射击场,芒草痒梭梭地刮着她的光腿,减慢了速度,等越过了草丛掉头看去,凰后竟没有追上来。

“人呢?”她嘀咕着,手上松了一松,书顷刻被人从指间揪了出去。

“我在这。”凰后是抄了近道过来的。她合了本子,用手掂两下,“你偷我东西。”

“眼皮底下拿的,能叫偷么?”姚明月梗着脖子强辞争辩。

凰后一根手指戳在双眉之间:“哦,那更恶劣,是抢。”

姚明月环顾了一遍四周,心想凰后算不上什么善茬,你要是求她,她反而打蛇上棍,眼下自己是不占理,可面子不能丢,眼珠一转,托着腰把脚一踮,气势汹汹地说:“办公室前方左转,你净可能去告诉老师!”

凰后听了哧地笑了:“告老师?你把我当什么了?六岁小孩?”她向她伸出了手,“来,我告诉你是什么。”

姚明月吃不准她的心思,懵懵懂懂地把手搭了上去。凰后扣了她的腕子,引她到了假山边上。姚明月两眼盯着她手上的本子,见她反手掖了起来,便说:“不让看就不看了,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她背对着山石,凰后一只手托住她耳边一块突出来的淡灰石头,身子向前弓着,那极长极黑的海魅似的乌发,让风吹得荡过来又荡过去,在两人之间揪扯厮杀着……姚明月好像一个火盆子扣在了身上,不光热得烦闷,甚至放弃了挣搏的念头,越是动,火越是蔓延得快,容易出乱……

凰后仿佛是吻了她一下。——“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这个。”事后她坐在床上,望着那满盛阳光的窗户,像一块白棉毛巾贴在墙壁上,眼睛看着心里,什么却也看不见,只是空白一片。

她腾地跳起来,双手反剪着绞在腰后,胡乱在屋里转着。六平米的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凰后一晚上没出现。第二天课也没上。

姚明月是傍晚在宿舍楼后面的小花园里碰见凰后的。凰后躺在一张藤椅上,搭着手,穿了件吊带裙,身体苍白而有些浮肿。她效仿着西西里美丽传说里面女主角的样子,脖子后仰,刚洗过的头发拧成弯弯的绺,一晃一晃地在椅背后边晾着,水滴顺着发尖扑扑地掉下去,在地上渗出一大汪湿迹。

她手上夹了支烟,慢慢吸一口,眼角一挑,忽而看住了姚明月:“你跟男人上过床么?”

“没有。”姚明月木讷地说。

“长慢一些也好。”她眼珠子又转回去,疲倦地闭了眼,不再搭睬她了。姚明月发怔地望着这个“女人”,她鲜活的rou体从脚尖一截截枯死上去,头发是她的尸。

姚明月买了台新的电风扇,但藏在床底下没用。她习惯了同凰后拼床睡。凰后柔软平坦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吸,使她觉得安宁。

凰后在外留宿的趟数是越来越多了。她认床,单独一人时,仍睡着凰后的那张床。半夜醒来,就看见床头立着一轮白而圆的影子,像个满当当的月亮,伸手一摸,却是风扇。永不弭损的东西终归是假的。她坐起了身,从抽屉里找到凰后的梳子,给自己梳头。她头发养长了许多,和凰后差不多一样长了。教练总督促她剪头,头发太长容易跑不快。

两月后凰后的秘密情事暴露了出来。在这样一个管教严谨的学校,任何事只分是否,没有丝毫缓冲原恕的空间。班主任阴沉着脸,擎起一本一寸半厚的辞典,丢在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学生身上,大骂下贱。

所有人屏息看向了凰后。凰后在课桌后面冷笑了几声,把头发往后一撩,还是像往常起来回答问题一样,腰背笔直地站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出去了。经过讲桌时,顺手把桌上的粉笔盒、板刷、垒得高高的卷子全都扫在了地上。

班主任被枪子儿打伤了腿的消息在下午传开。凰后开了半扇玻璃窗,当镜子来照。她穿着鲜艳山高水低的身体投射在啤酒黄的玻璃上,变成了红红绿绿呆板呛俗的色块,像一方冲了水的胶卷。她对着玻璃梳头,梳齿从头顶一股子走下去,到了胸前噼啪响了两下,是静电。天很快就要冷下去,她考虑把风扇收起来。

这时门砰地一声响,背后姚明月问她:“是你做的么?”

凰后从梳齿上一根一根地摘头发,摘了半天才说:“没有。”

“你撒谎。”

“哦?”

“我在枪杆上随便画了点东西。”

“你老爱乱拿我东西。”凰后很轻松地一笑,侧过脸看了看她,又去摘她的头发去了。

窗外起了风,姚明月迎风定了会神,很艰难地说:“墨水糊了,你刚用过。”

凰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抬头:“哦!是风扇对不对?挺像的。”

“凰后!”姚明月逼到了跟前,嗓门儿尖溜溜地直往上拔:“你对我有什么好不认的?”

凰后像是真的被她问住了,睁大了眼睛端详了她好一会,嘴唇吃力地扭了扭,终于无力地笑了。

晚上姚明月在她床前打了个弯,睡回了自己床上。凰后从薄被中探出手,摸索着找到了风扇的开关。月光顺着她的胳膊冷涔涔地流下去,流下去,很突然地就断了踪迹,像是流到深深的井眼里去了。她好奇地看了会,又把手缩了回去。

床脚上平躺着她的行李箱。“喂,你睡了么?”

姚明月不响。

“明早九点半发车,你来么?”

等了良久,那头近乎梦呓地“嗯”了一声。

姚明月终究没有来。她反而高兴。这地方,满目荒凉的,像个盐罐子,人腌在里头,红的血腌成了白的灰。主教房的楼顶上站着一尊老鹰雕像,漆色剥落了,露出铅褐色的岩层,远看像只蝙蝠标本。她嫌恶地一拧眉毛,上了车。钉子在车票上嗒地扎出了一个洞,她把手指抵住那个洞,一小嘟肉红突突的顶出来,像个蚊虫块,她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个十字花。

多年后她在街上一眼认出了姚明月。姚明月五官没太大变化,只是眼神顾盼间灵动之中多了几分精明厉辣。女人在年岁的烟尘里泡久了,但想绽放一点光亮出来,运用身体也好,动用智慧也罢,总要学会一点手段。凰后莫名地想起了那实验室里的化学品,形态一变,本质也变了。

姚明月一手挽着个男人,穿着暴露,她的胸丰满了不少,圆圆地从极低的领口中跳出半个,有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立刻让她骂了回去。她的谈吐跟多年前完全对不上号了,而她身旁的男人说话比她还粗俗。

——姚明月没认出她来,完全将她忘记了。她摩挲着指尖,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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