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网空)机器人网力

空网购了一只智能机器人,八脚,头顶一双大圆灯,金褐色亮皮,形似小蜘蛛卢卡斯,不过是摇滚版的,巨酷。

按照说明书上所述,该机器人能切菜、打扫卫生、熨衣服、叫早、剪头(限板寸、莫西干、普式杀马特三种),巨贤惠。此外,主人可适当开发人性化功能,诸如点香烟、挤沐浴露、翻乐谱、斗殴、熄灭头灯做盲人马杀鸡等。

空看罢说明书,心中甚为得意,这两万块钱花得不冤。商品大名乃网中人是也,他给起了个小名,叫网力。

网力出生时,空兴致勃勃拍了堆开箱照。如这张(无图说jb),这张(无图说jb)和这张(无图继续说jb)。

约是运输过程中暴力磕碰不少,拆开薄膜纸,网力叮地就从身上掉下一枚螺钉来。空插上捅下,折腾了好一阵才把螺钉重新旋回去。其间网力数次痛到大声吱嘎,等揿下了开关,圆灯一亮,立刻从口器部位喷出两股暴雨梨花丝,锁定空的衬衫前襟,并迅速将其捣毁。

空此次网购耗费金额总计两万一千五百元,一千五百元为衬衫价格。他拿一根钳子向垃圾桶中夹起衣料碎片来看,心想这小家伙活儿干得如何尚有待考察,头一件脾气倒是挺大。

网力不喜协作,几次行践下来,g命虽能成功,过程却必然崎岖。

他叫早方式独辟蹊径,通常要先到客厅弹一段钢琴。窥谱破万卷,下脚如有神,一翻开盖板,势必要大肆挥洒一番才干。巴特玛塔,略输文采,阿劳雅尼,稍逊风骚,不如网力,双眼一闭,八根脚趾乒乒乓。倘若空仍不起床,他便以六十分贝的噪音大张旗鼓开入卧室,跃上床,隔着被子,运动他的两根步足将空砍醒。

空强忍住起床气,调了两格数值,而后拎起一根步足,在胸前轻轻碰两碰,告诉他:“这样就可以了,我要被砍死,以后就没人给你换电池了。”不料网力的足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劈得他直哎哟。无论怎么调,他力道丝毫不减。尝试三次后,网力不耐烦地转过身,驾驶着腹下的四只轮胎,咖呲咖呲扬长而去。

此后,每天早晨七点半,网力的足如期锤响空的胸——他的架子鼓技术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

网力切菜手法单一,不会切片,不会拉丝,不会滚刀,只会切丁。切完后,用鳌肢、触肢把这些红红绿绿的小丁们攒成小丘,铲入盘中。空的餐桌上于是永远只有一荤一素两盘马赛克。为了这个,空特地把他拆开来改装过。重焕新生后,他便只会做扬州炒饭了。一锅炒饭,从早吃到晚,吃到空吐。

网力腹部内置有一支袖珍卡路里计算表,用来监视空每顿摄入的饮食量。只要空添饭超过两次,饭碗准会被扫到地上。为此餐桌下加设了绒毛地毯,用饭时,铺上一层塑料纸,既能防范瓷碗跌碎,又不影响室内整洁,两全其美。网力的卡路里计算表只够测试单人份量,每每银燕前来蹭扬州炒饭(他做扬州炒饭出神入化,米粒颗颗分明,滑而不腻,爽而不粘,偶尔吃一顿还蛮美味的,是科技的馈赠),网力就会抓狂。

“二哥,你年纪轻轻,手脚健全,就不能自己来么?”银燕问。空托着腮帮子,看网力近乎癫狂地在餐桌上自转,斩钉截铁答道:“不,不能。”

不过,他打理发型可真有一套!光刘海就能剪出七种来。还会削空气刘海。他足部一套上剪刀,空就变得格外客气,称其曰“爱德华-网”。并乖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脑袋在刀口下如一朵蒲公英满天散种,等待奇迹降临。有那么一两次,电力不足时,网力会闹点儿小状况——空曾留过两个月的西瓜太郎发型。空向来讲究赏罚分明,为警以此戒,特将网力封箱一周。释刑的第一顿饭,网力送上了蒸白萝卜片蘸酱油和白米饭。空吃着“一穷二白”,注意到他头上两盏大灯,只亮中间一线,仿佛一对冷峻的竖瞳。

网力物超所值,短短三个月就学会了捕蚊虫、马杀鸡、夹核桃、拍花生米和抽烟。关于抽烟,空的初衷是培养他提供点火服务。香烟、打火机一并奉上,径自去翻杂志。翻了两页,伸过手问:“点着了没?”网力无任何反应。他扭头一张,就看见网力右边两根足肢夹着点燃的烟,烟嘴在下唇部一凑,随即足部轻轻一扬,派头十足得像个老干部。烟灰烧长了,就到烟灰缸上弹两下,继续吐圈。

网力喷射出来的丝具一定腐蚀性,一般用于打斗,有时也会吐在空的食物上,看情况。有次,空向面包上抹奶油,刀片上的不够用,便将面包递上去命令:“网力,帮我加点奶油。”奶油罐距空只有两巴掌之远,网力的头灯吱咕转过去看看奶油罐,吱咕又转回来看看他,表示拒绝。空一瞄挂钟,催促道:“快点,要迟到了。”话音刚落,网力两眼一翻,留上半球亮着,对着面包片,呼地就是一口丝。

空定期携带网力去旗舰店保养。在店里,网力孤僻,社恐,从不与别的机器人打交道,遗世独立如雪峰上一截遇难倒栽的机舱。空在长椅上等待时,留意到有一只叫panda的奶牛色机器人,是个竞技狂魔,特爱来事儿,与网力只对了一次眼,事后逢其必打。

Panda是第一披投入开发语音智能的机器人,但由于是初代,功能相对原始化,只会哈哈哈,唯一能够清晰输出的词眼是“快乐”。网力则是第一批具有音乐播放功能的机器人,投入战斗前,他会卷起附肢摁一下背甲,随后变形金刚主题曲便在店中激情回响。

空对这事儿却不大着急,开听可乐,看个热闹。双方开擂时,显然抱着返厂重置的必死决心,网力底下三对步足牢牢缠住panda,上面那对,剁饺子馅似的铮铮地劈伐panda的背部,同时鳌肢、触肢抵住panda头部又钻又叮。边打,边喷出厚度惊人、密如米线的白丝。Panda主人家是开面馆的,这大家伙他会甩面,钢臂拴住网力,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砸得他砰砰乱响。

地板上持续传来锋锐扎耳的金属撞裂声,网力呼哧呼哧激动而吃力的喷吐声,和panda被揍得断断续续的哈哈声。几种声响绞作一股,仿佛实验室保温玻璃中的原始恐龙集体破壳出世。待掉落的零件差不多能拼出一个新机器人,双方才甘罢休。

空蹲在地上拾零片,想到网力的重伤修理费高达保养费的两倍,不觉感叹机器人生存环境之恶劣,医保也只三年。

从旗舰店到小区,是十分钟的脚程,空用胳膊夹着网力步行回家。一路上告诫道:“下次不许再跟panda打架,你打了还输!迟早有一天要把我打穷!”重症初愈的网力听罢,以他最后的倔强吱噶一下将头灯转向臂外,同时探出两根足,叼过空手上的香烟,就了一口。

再次碰见panda时,空刚吐出“你、不、要”三个字,网力四个轮子在他怀中一刨,登时像只窜天猴似的飞了出去。

网力机体彻底老化是在四年之后。在某次打斗中,他身缠白丝腾空而起,忽地便如一顶中弹的降落伞颓然掉下地去,连滚了两圈后,头灯一闪,没了动静。一旁panda抡着他的钢臂,也吓呆了。

技师将勉强挽救过来的网力送到空手中,坦言道,这家伙快要报废了,我公司新推出了xxx产品,先生不妨尝试一下哦!

空连忙捂住网力的头:“嘘!老人最听不得死了!你没接受过传统教育吗!”而网力又在翻白眼了。

回到家,网力好似魔怔了一般蹲在料理台上疯狂砍菜。刨木屑似的菜末子溅得到处都是。空冒着剁手之危,花了九牛二俏之力,才掐灭电源。

他把网力捧到餐桌上,重启。网力的头灯呈现出黯淡黄浊的脂油色,背甲上沟壑累累,像个千疮百孔的老战士。空轻拍他两下,他无端竟冒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你说什么?”空惊异地睁大了眼。

“臭小子。”

“你是不是在骂我?”

“是。”

空脑中快速把尊老爱幼那一套理论过了一遍,扭了扭嘴说:“吐字清晰,发音标准,我都听见了。你想说什么?”

良久静默,隔了好半会,网力的低音炮又响了起来:“我要去世。”

空微微一怔:“您老走好。”

“那再见了。”

网力咻地一响,死得干脆。空反复揍了他好几下,他那双神气又傲慢的头灯再也没亮起,冷成了一堆废铁。

返厂后他们会对网力做什么?也许是轧成铁片吧。空翻了页杂志,从烟盒里取出两支烟,衔入口中,一一点燃,然后抽出一支,向身侧递去:“要么?”烟只是哧哧地烧化下去,烧成了弯而松的小灰蛇。

也对,网力已经不在了。

一年后市内遭遇重级地震,楼房连栋地先跪地再磕头,地皮追着空的脚跟逐寸陷落,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亡穿地心。跑过一幢高层公寓时,一只未及拆封的快递包裹从窗口斜飞而出,抛过头顶的一刹那,那支一年前他定期温习的歌曲响彻空中。空听见了,不由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死了都有退场曲目,我莫不是一代大咖。笑骂:“有毛病!”

接着又是豁哧一声,包裹被八根钢钳捅穿,硬纸板飘落四处。空抬头一看,正看见一只亮红漆皮的蜘蛛形机器人盘旋在烟霾呛人的鸽灰色天空中,头部对准他疾冲直下,同时从口器部位泻下一捆丝勒住他的腹部。空二尺四的腰身一秒速成一尺八,内脏集体上移,晕眩犯呕之际,双脚已跟大地挥土诀别。

一人一机嘟嘟地飞着。骨皮支离的土地在潇潇的脏雪中抟成了钢筋的漩涡。空的内脏在徒然仄促的空间中逐趋和谐,头脑转动如初,灵光一现。“喂,”他问,“你是网力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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