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妖,僧与剑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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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昙说吃着一碗菜汤,对面夸幻吃的是蹄花汤。这天菜汤同蹄花汤一样,汤面上浮满了淡黄油沫子,撇到边上,喝口清汤下去,那油泡又胖乎乎漂回来了——真香!他知道夸幻偷偷舀了一大勺猪油在他碗里,想引他破戒,可他是个假和尚呀!无所畏惧!那猪油像块肥皂似的托在灶台的一只碟子上,每天缺个小口下去,他瞥见了,心眼里发刺,嘴巴里发涝。

他于是不动声色老树吸养分一般吸干了汤,抹了嘴才问:“怎么这样油?”夸幻留了大半碗汤,把碗挡着脸,笑吟吟道:“哪儿这么多油?猪油你尝不出来么?”

话音刚落,寄昙说捏起拳头砰的就在桌上捶了个窟窿,那饭桌像吃了一刀的熟瓜顷刻向两边散了下去,汤羹饭菜泻了一地。夸幻油淋淋跳起了身,拳头攥好,马步扎牢,就要一展雄风,那寄昙说早踢开了凳子,把后摆一撩,像尾小飞龙也似穿出去了。

寄昙说假扮和尚也有数月,是个半入戏的凡人,填了一肚子动物脂肪,虽然没毛病,心中却有些小小的愧疚。正好,为了讨好他,楚天行拿佛经帮他把书橱充实了。寄昙说自认是个魔,因为见了那封皮天灵盖就好像被马车碾过了似的粉碎性发眩,为此特用两行莲青竹布将橱门遮掩起来,美其名曰“佛门圣典,必须恭奉”,即便纸张已被渴学向佛的虫子们蛀出了大洞,佛祖见到这种恭奉方式绝对会气崩金豆豆。

取了本最薄的下来,见书中有一小疙瘩凸起,翻开一瞅,原来是有只虫子正在吧唧上面的油墨,这本佛经想必浓缩了营养之精华,把那虫子吃得一叠叠的,肥硕可爱,背上虽安着一对翅膀也不知还能不能飞。

寄昙说倒屏一口气,像卷踩脚炮仗似的低喝道:“你给贫僧住口!”那虫子叼着个偏旁,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看他,绿油油的两颗小眼睛像两粒摇摇欲坠的芥末。

寄昙说叹了口气,僧模僧样的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不会伤你,小虫你还是赶紧上天吧。”小虫竖起它的两条小翅膀扑了两下,但由于向书力过大起飞未遂,只好连滚带爬到书角上准备蹦极。可是它在平原上定居甚久,已患有轻微恐高症,略略往下一眺,便晕得八脚倒插,翻了回来。寄昙说见了心想:好个小虫,有脚有翅,一身俊膘,伟岸秀美,怎就没个部位能打!用手心盛着,弯下了腰,教它顺着手指安全着陆去了。

在送走小虫和翻开经书之间,寄昙说做了一系列可有可无的仪式性的损耗寿命的空虚操作,包括打扫卫生、洗手、剪指甲、泡茶、嗑瓜子和号嗓子,其间瞥了眼浴桶还非常想洗个澡,等天上太阳都挂不住了,才到窗台下的老虎凳上落座。

然而修佛方面他与楚天行实在是一丘之貉,从小到大念过的书在肚子里翻了个底朝天,那本上的经文依旧是光读偏旁朗朗上口,凑合起来这位您谁,炉子里的香片才烧了半支,他便已张着嘴,如一条缺氧的鱼陷入了智熄状态。

恍神中抬了抬眼,只见隔了层芸芸纱雾,那虫子不知怎么又站在了眼前,一根脚按着胸前,开口便是一嘴流利的人语:“看着你,这里,累。”

“咦?你还会说人话?”

“贫虫还会念经呢。”

“那你教我。”寄昙说把手指摁着经书向前挪了一挪,“诺,就从头开始。”

“你不是‘贫僧’么?”

“假扮的。”

“你既是假和尚,拿什么去教会那蛇妖?”

寄昙说摸着胸口:“靠这里。”

 “啧啧啧,”最上边的一双足背在身后,绕着手指嘚溜溜的走了一圈“你确实是贫僧,贫嘴的贫。”

寄昙说忽地弹出两根手指掐着他拎起来,拎到鼻尖下,惊得小虫七手八脚在半空里乱划:“喂!你个恶僧!刚还说慈悲为怀的,怎么说话跟放——”

寄昙说动作很粗鲁,谈吐却很温柔:“虫师傅,你教我念经好么?”

小虫渐渐停住挣扎,愣了好半会,两豆眼子一瞪,叫道:“师傅师傅,普天之下哪个徒弟敢这么对待师傅的!”

寄昙说便放它下来,向砚台上斟了点水“你喝茶”又给它裂了颗瓜子“尝点干货”。小虫哼了声:“不知道吧,虫爷我食墨为生,不稀罕你这些玩意儿。”

寄昙说是个爽快的假和尚,立马从书里揪了个字下来:“这字给您!”

虫子两手粘着那字送到嘴边,咬了咬手手,便吃了下去,吃完又道:“这个字,它念唵。”

夸幻哗的打开折扇,掩着半边脸孔,淡墨远山后边露出一只笑惺惺的眼睛。“真是个假和尚?”

“当真。”小虫叉腿坐在茶几上,肚子高高鼓起着,一看就吃了不少知识进去。“你真得谢谢我,帮你好好收拾了他一顿。”

“哦?怎么说?”

“他每念会一个字,我便吃下去,吃到只剩一张书皮。”

“我说呢,你个头怎么突然大长了。然后呢?”

“我让他把刚念会的背给我听。”

夸幻听完,把扇子在额头上一盖,咯吱笑了出来。紧接着,小虫以它丰富的虫体语言,声情并茂的重现了昙二郎背书百爪挠心。当时寄昙说两眼翻着屋顶,每背一小段就要小声嘀咕两句——据推测应当是在骂人,一手执笔,熟极而流的在封皮上描画着一个形象。

“画了什么?”夸幻问。

“一条蠢乎乎的大胖蛇。”

正说着,门外老长一声西游风的“师傅——”只见楚天行头戴雪村帽,背后甩一大包袱,有手有脚蹦了进来。夸幻翘着的二郎腿猛然向空中一蹬,跃起了身,扇子顺着鼻梁滑落在了地上:“好蛇,你荣归故里,怎就整出这么个德行来?”

楚天行仍作左右顾盼状:“老夸,师傅呢?你把他赶跑了对不对?”

“嘘!”夸幻食指点在唇尖,拽着他到了座位边上,“我可有件大事要告知你,你这蠢才给我听好了:那寄昙说是个——”

话未说完,寄昙说一手负背,一手拨着念珠,恍如法海上身,威严抖擞的跟着进来了,道:“徒儿你回来啦,师傅正巧有事儿寻你。”

夸幻当着楚天行与他面见总是分外眼红,此时心中急道:这妖人厚脸皮赖着不走,定是对笨蛇起了歹念,现今身份败露,又急巴巴赶来,想是有了应对的法子。笨蛇又受他蛊惑,若留他解辩的机会,那卬岂非里外不是条鱼?

蛇敢当一般将楚天行护在身后,鼻孔张得滚圆,尔康手都招了起来:“伪僧,你别过来!你给我离他远点儿!”

寄昙说稳泰道:“好徒儿,休听他胡言,为师教你念经。”

楚天行听见师傅要传授他本领,大喜过望,可夸幻的态度又教他油条夹在烧饼里,圆扁不成个形状:“我说我山迢水远的赶回来,连口酒都没喝上,你俩便要叫我为难么?”

寄昙说抢先告状:“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的这位朋友待我很好,欺我讹我,诱我破戒,挖了一大勺猪油在我汤里!”

楚天行:“老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夸幻撅着嘴:“去去去!你净听他拿清规戒律糊弄你!你是没看见他喝去一海碗汤那立地成精美哉乐哉的模样!”回头又向虫子道“都怨你!教他念经!”

虫子让他吼得一咕噜卷成了一颗弹子球,随后从厚厚的甲片中发出牛蛙般的抱怨声:“虫爷我不帮你,你拿一勺土要将我活埋,帮了你,你还怪我!惹不起惹不起!”

楚天行那大得形迹可疑的包袱里全是沿途市来的土特产,本想着逗夸、昙二人舒心,融洽关系,怎料两人一个赛一个戏疯子,修罗场演个不休不停,一时气冲上脑,撑着腿重重跌进椅子,将包袱一撂撂在了茶几上,那虫爷受了余波,顷刻间便好似如花嘴角抠下来的痣给掀没了(当然也没人惦记上它)。

“好好好,你们两个,做朋友的不赏我面子,当师傅的从来不讲体恤。如今三个人都在这儿了,不如把话敞开了说,你们要争个没完,我走!”

夸、昙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这次夸幻先将手点在了寄昙说身上:“他根本不是和尚!究竟什么来历,你不如叫他自己说个详细!还有,那把剑也不是他的,没准盗来的呢,那晚我见他试着拔剑,那剑就是不听他使唤。不信,让他将剑取来,一验真身!”

寄昙说慢慢拨下一颗念珠,脸上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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