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花朵

农村硬核

妖,僧与剑 1

复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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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萍汀,天青水面上飞着麦粒大小的淡白穗子。

那只常年闭门造车而对阴潮洞穴外的天气近于白痴的蛇妖问他:“师傅,是下雪了么?”

“不,是芦花熟了。”

蛇妖刚修成人形,头顶上一股一股剧烈喷射着碧绿的妖气。

由蛇变妖,再由妖变人,以简化繁的蜕变,充满了蛇生不能承载之负担。

他的灵滑矫健的兽躯,受他磐石般顽固精神的感动,一夜之间如吃错了药一般,猛着劲儿往外生长令他十分陌生又害怕的器官。易形换貌,他已不是纯粹的蛇。

首先他光秃秃的蛇头皮上冒出了丰沛的毛发。这些毛发,色泽纷杂,有灰的、白的和紫的三种——哦对了,他原本便是一尾通体生长着灰、白、紫三色鳞片的蛇。听他的蛇老母说,一条蛇,它的甲片的颜色越多,肠子就越花,越不懂得讲求实际。

所以他的肠子,大概是七彩的颜色吧……

他生而早慧,咝咝学语时,便已立下赫赫誓言:我要先成人!再成仙!

可是,人是何物?仙又是何物?

——无以知晓。但是这并未妨碍他的青云壮志。这腐萎枯寂的泥潭困不住他注定无拘无缚的蛇生。他吐着舌头,如一篷浮烟,抛下了他知足而乐的族类,悠洒远去了。

此外,他还拥有了人的四肢。不过,素有自知之明的他决计将此令他蛇头发麻的难题暂搁一旁,来日方长,有什么不能慢慢解决呢?

他已经被这场丕变冲昏了头脑,激动的不能自已了。把定神思,才乍然记起:为了这副皮相,他可是不得不含泪退化掉腹下的一条黄瓜,和那根时不时搔他两下头皮的可爱的大尾巴!

修行不是那么方便的事。两百多年悉心参悟,他仍像一尊焚烧炸料的香炉,持续向四周投放可疑气体。

也难怪方才迎头撞上的臭道士,会擎起拂尘冲着他上下一顿猛抽:“妖精,受伏来!”

惊得他,长舌飞甩,慌忙运动腰身,簌辘一下子拧上树顶,以枝叶作遮障,逃过一劫。

而眼下,他如偷鸡失败的叫花子一般,灰头丧脸,长手长脚地盘在树上,向地面发出求救声 “我的好圣僧,怎样可以做人,你教会我好不好?”

那个被他唤做“圣僧”的寄昙说听了,却只觉得他荒谬。

项系法珠的人,未必都是和尚啊。

何况,就凭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来自何方,身处何世、欲往何乡呢。唯独能确信的是,他患有轻微的鼻炎。这场乱雪似的飞花激的他连打十个喷嚏,那十个喷嚏使得他从重病般的长眠中惊醒了过来。

两袖空空,一无所有,连同入睡前的记忆,唯存怀中的这把剑。

——好厉害的一把剑!古彩森重,酷似庙堂里一样法器,不啖人血,专斩妖魔。然而他与它并不相识,亦不相通。

他好似灰瓮下倒出来的鬼,一曳一曳的站了起来。双足抓定,临水一照。狂发怒目,血染般的袈裟,包裹着疲倦的身体。比起低眉善目的和尚,他却更像修罗,一个踟蹰的焦虑的修罗。

一瞬诡念作祟,他蓦然的分外想要去拔一拔这支剑了。

紧握剑柄,奋力一提——吞口冷冷的叼住青锋,不甘松懈。

既然委身,何必拒绝呢?

他迷了心,乱了念,动了嗔:“我去你老——”

正在此时,那个不及格的妖精,笨拙的搬动着他软绵绵的腿,目射精光、抑扬顿挫的与他共商起修行大计来。

寄昙说想了想,对他说:“你先下树吧。”

“你肯教我了?”

“你先下来。”

蛇妖把足尖弹动两下,不依不饶:“你不依,我就不下来了!”

你下不下来,干我鸟事?寄昙说叹气,转身就要走。他又一迭声叫道:“好师傅!我下来!我下来!”

他把一条腿从树枝的一头,抱到另一头,然后顺着树干,浑身呈螺旋状扭下了地。

好了,他要开始表演走路了。

只见他脚掌帖服地面,以腰胯发力,通身骨头犀利唰啦一顿乱响,摇头晃脑飞也似的就在一片袅袅青雾中滑出了数丈远。

旋即回头:“圣僧,何不跟上我的脚步?”

寄昙说看着都呆住了。你这脚…..压根儿就没生出步子来呀!

他门下头一名弟子,居然是这等差生。

他指了指头顶:“我说,先把你头上的烟收一收好么?”

蛇妖听了,如似大悟,并起双指,催点密咒:“收!”那妖气咻的就被他的头心吸了进去。收了妖气,他又好像很冷似的,抖了抖身子。“师傅怎么称呼?”

“叫我寄昙说。”

“哦,昙老!”昙老粉面桃腮,正像糖霜下埋着一粒红柿子,甜的肉吹皮,可是一点也不老。

他于是改口:“老昙!”

这个长过磷片的家伙,脸皮还真厚啊…..寄昙说觉得自己可能遇见了冤大头了。他是这么天真,这么热情,这么无赖,又这么喜欢自作主张。他的恭维亲昵,把他也饶了进去,谎信了自己确实是一代高僧,有渡化苍生之责。

他鬼使神差的,竟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你爱跟就跟着吧。”

“好耶!”蛇妖兴奋的手舞足蹈,“那么师傅,您先请!”

寄昙说走开了两步,转头问:“你说你要修成人,你打算怎么修行呀?”

蛇妖理所应当的说:“不是说行善积德么,我要修我的大圆满,当然是要多行善事啦。”

他话音刚落,河岸边上蹒跚着走来一个熟虾似的老妇。

连日暴雨,河水突涨,冲的河面上的浮桥忽移忽摆,如同一截掠水长鞭。

风中花屑飘扬,他又打起了喷嚏。刚擤了鼻子,那个热情四射的蛇妖已经迎上前去:“阿婆,你是要过河对不对?这桥架的这么松,很危险的,让楚某背你过河!”

未待她争辩,他已将她拔离地面,揹于肩后,拐杖朝腋下一夹,撅着臀,扭着胯,向对岸发起了冲刺。

这神一般的蛇逻辑!

“喂!停步呀!”寄昙说挥洒着鼻涕,追随而去。

两条身影,一肿一瘦,掣过河面,到了对岸渡口。

自称“楚某”的蛇妖松下了老妇,把手托着腰,气吁吁的道:“阿婆您还挺重的啊!家在哪?楚某松你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又振奋起来了。

老妇蠕了两下嘴皮,忽的把双眉一掀,劈手夺过拐杖,凌空一划,戳在了他头上:“家在哪儿?我家在河对岸!好容易才过去,又让你这孙子给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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